光绪年间，荆州知府夫人设宴款待盐运使夫人，为此特意请来家中仅有一房两炕的落魄旗人梁夫人讲授满洲礼仪。
可当盐运使夫人到场时，一见梁夫人就行三叩九拜大礼，自称卑女，吃饭时也只能站在梁夫人旁边伺候。
这可不是什么逆袭爽剧，而是历史剧《人生若如初见》中呈现的晚清一景。看似荒诞，却是实实在在的历史。
梁夫人是正白旗多尔衮一脉后裔，虽然家道中落，但旗主的身份在旗人中地位很高。即便已经贵为盐运使夫人，祖上的旗奴身份却是改变不了的。
不久，远在京城的庆亲王也从宗族族谱上翻到了梁家母子这门远房亲戚。清室决定派留学生到日本学习军事，皇亲贵胄们不愿意远赴东洋吃苦，便让梁乡这个宗室子弟顶替，成为首批中国留日军事生之一。
《人生若如初见》的故事从三名留日军事生生开场：满族宗室子弟梁乡、袁世凯麾下兵士李人骏和革命党人杨凯之。背景板是百年前中国近代史上最屈辱的历史时段，从八国联军打进北京迫两宫出逃，日、俄在中国胶东半岛开战，到慈禧驾崩立溥仪为帝，清朝覆灭前的最后残影。
尽管剧中也有不少载入史册的重要历史人物穿插而过，但故事的主角是生活在这段苦难时期的普通中国百姓。历史是结论，普通人的生活却是充满酸甜苦辣的琐碎日常。
他们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中国的未来将会去向何处，更不知道如何才能救国图强，他们的身影显得迷茫而无助，荒诞而壮烈，却让人看了质朴中的生生不息。
01
《人生若如初见》是一部群像剧，如果不以出场次数论定，甚至很难说谁是主角，主角不一定伟光正，配角也会令人久久回味。
剧中的每一场戏都不是闲笔，每个人物都值得细品。
一如开场时的旗人梁母（吴越 饰），她的每一次出场都在对比清朝曾经的荣耀盛景与眼前那一片狼藉的落日残影，让人倍感悲凉。
儿子梁乡（李现 饰）在日本期间，接母亲去东京治哮喘病。梁乡以庆亲王亲自推荐的宗室子弟身份被日本皇室格外看重，梁母也被邀请到日本皇室成员家中做客。席间日本夫人拿出一只翡翠手镯让梁母鉴别，是不是出自清朝皇宫。
梁母一眼就看出，这是庚子年（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时从宫中流失的，但她咬死这只是民间的物件，还一通赞美宫中的翡翠，清澈如美人明眸。一只翡翠手镯不过是清宫的小物件，但流落在外就是大清的蚀骨之痛。回家的路上，她告诉儿子：“被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打死也不能认。什么中日同文同种，不能认，一百年后也不能。”
在日本军队里，梁乡用旗人的偏方有如神迹地治好了被马摔伤的杨凯之和马，却遭到日本军官的嘲讽：“你们的祖先的确很神奇，可是现在呢？”
梁乡屈辱丧气地回到家，梁母用一句话总结了大清两百余年的统治：“上面太聪明不肯往外掏钱，下面也聪明，不肯冲锋陷阵，上面下面都聪明，这不就玩完了。”梁母劝勉儿子：“别觉得委屈，让人骂两句就骂两句，想要出头就得盛下。”
即便看透了满清腐败，睿智如此的旗人老太太，可当儿子向她提及“革命”立场时，她瞬间发怒，更固执地认定“祖宗”不可逆，要求梁乡必须忠于朝廷。
02
在以历史人物为脉络的历史剧里，历史被高度浓缩了，总让人不自觉地关注重大事件和重要节点，继而带着一种俯视的上帝视角，或评判或主张。
可当历史剧在一群普通人中展开时，面貌却大不相同。就像鲁迅先生日记里的“五四运动”也不过是一行毫不声张的简单记录。
普通人的视角会把观众与历史拉远，而与真实存在过的生命拉近距离。你会为剧中人的每一次不期而遇感到心颤，会在一些毫无逻辑的事件彼此交叉终于形成一道注定的命运轨迹时，感到唏嘘不已。
命运总以最荒诞的形式展开，每个人的轨迹都与预期不同。
暴力革命者死于自己的暴力手段。
化学家吴天白（朱亚文 饰）是激进革命的代表，他主张推翻满清，用暴力破坏旧中国的一切，包括制作炸弹暗杀政要，制作假币毁掉中国金融。他笃信破坏的意义大于建设，却最终死于自制的炸弹。
顽固的保皇宗室子弟最先剪了辫子。
在留日士官生里，梁乡是最后剪辫子的人，辫子作为清朝的符号，在日本被视作落后与软弱的象征，削发明志是他维护国家尊严的激烈表达。然而回到北京，他又是宗室子弟中最先剪了辫子的人。没有辫子阻碍了他的仕途，差点埋没了他的报国之心，在慈禧面前回话时，如果不是载沣力保，很可能就要掉脑袋了。
并非理想主义的革命者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树立起的信仰，坚定而纯粹。
和吴天白、梁乡相比，杨凯之（魏大勋 饰）最初既无理想也无信仰。他上过刑场，经过赌命定生死，最初他只想推翻清政府。从日本留学回国后他渴望为国效力，在梁乡的提携下也积极地筹谋在清廷为官。
杨凯之代表了另一类革命者，不用理论捆绑自己，为了革命目标，各种派系势力都拿来为己所用。他总能在复杂局面中找到唯一的出路，在不断试错中找到信仰，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一颗赤诚昂扬的心越发坚定地走在革命路上。
03
从来不说“革命”的女孩成了真正的革命家。
最后说说《人生若如初见》的女主角谢菽红，影视剧里从来没有过这么惨的女主角，却是最让人心悦诚服的大女主。
菽红因对父母包办婚姻对象不满意，到上海散心。在女校结识了革命党人吴天白。吴天白以激进的新思想吸引她，并诱使其参与刺杀清廷摄政王载沣的行动，行动失败后，菽红别无选择，只能随吴天白一起流亡日本。
在日本期间，吴天白沉迷革命事务，谢菽被迫独自承担生存压力，从最初在文具店卖字画谋生，逐渐掌握日语并积累商业经验，她渐渐成了吴天白革命活动的经济支柱。期间，吴天白策划假币风波卷入与日本黑帮的纠纷，菽红又被迫随其逃亡大阪。
梁乡对菽红一见倾心，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在离开东京前，他借酒壮胆强行侵犯了菽红。菽红怀孕，吴天白一方面支持她把孩子生下来，一方面却对她毫不怜惜，派她在怀孕期间把自制炸弹从日本运到上海。
吴天白中弹瘫痪期间依赖谢菽红照料，康复后他带回年轻女子阿霞，还要求谢菽红继续提供革命经费。谢菽红接纳了阿霞，自己离开，吴天白却因阿霞的一个失误在爆炸中身亡。
谢菽红不是生来的独立女性，也从不为家国忧心，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生存下去。从被迫漂泊异乡到自主经济独立，直到吴天白死去，她才开始独立思考未来的方向。
菽红的经历或可总结为近代女性在历史夹缝中争取主体性的艰难探索，但故事里的她，觉醒不是被谁教育、影响的结果，而是在缓慢地一步步走出来的痕迹，因而更有启示意义。
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历史剧了，当我们在很多权谋古装剧里似乎已经认定，历史是重要人物的英明决策，和他们之间的博弈之争。这时，《人生若只如初见》步履艰辛地赶来提醒我们，历史并不是英雄书写的，书写历史的是每一个普通人。
单看剧中每个人的生命轨迹，都有其荒诞可笑之处。但这正是这部剧带我们的思考，普通人之于历史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剧中每个人的每一次抉择都像蝴蝶煽动的翅膀，在极微小的范围内影响并改变着未来。从某种意义上，我们每个人都不是随波逐流的蝼蚁，我们的每个行为也都在影响和书写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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